千古疑难厥阴病,坑了无数的经方大家。李阳波在《伤寒论坛讲记》一书中提到,他的经验,寒证易治,热病难治。决定一个人水平的高低,是看他临证时候能不能开出正确的方子,而开方这件事情,练到一定程度是会有第六感帮忙的,例如经方大师陈潮祖就到了这种境界,即便是用脏腑辨证也能开出正确的经方。结合现代西医学的认识,其实中医里一些说的比较玄的东西是可以具象化的。
首先,我们要明确哪些证型并不是厥阴病。许多人误以为寒热错杂就是厥阴病,其实这是不准确的。以胃溃疡和胃部炎症为例,除了使用经方治疗外,我们还需要加入黄连来消炎。例如,我们可以使用理中汤加黄连,或者半夏泻心汤来治疗寒热错杂的证候。然而,这种情况与厥阴病并没有任何关联。实际上,这种情况是同时感染了伤寒和温病,因此需要将一张伤寒方剂与一张温病方剂合方处理。温病的药物与西医的抗生素有相似之处,但其抗微生物谱更广,靶向性更好。例如,贯众和虎杖这类药物不仅可以抗病毒,还能起到类似抗生素的作用。在处理这类问题时,温病的卫气营血辨证非常有用。根据患者的具体情况,有些人可能需要使用石膏,而有些人则需要连柏或犀角。一旦使用错误的层次,不仅无法取得治疗效果,还可能对人体造成伤害。在慢性病的领域中,温病大多是由伤寒引起的并发症。因此,我们仍然需要依靠六经辨证来诊断和治疗疾病。以皮肤病为例,如果采用针对皮肤的温病方剂与整体的伤寒方剂相结合的治疗思路,往往能够取得良好的治疗效果。这种治疗方法主要是在一张伤寒方剂的基础上,加入一些能够控制皮肤炎症的温病药物。类似的方剂还包括黄连温胆汤等。
胡老一派认为少阳病是半表半里阳证,厥阴病是半表半里阴证,这一分类方式在理论上不能说完全错误,但实际应用中存在一些问题。首先,这样的分类方式会导致柴胡桂枝干姜汤被归入厥阴病的方证,但实际上,该方子既能够治疗太阴少阴,也能治疗阳经的病症。这就引发了一个问题:是否所有既治太阴少阴,又治阳经的方子都可以被认为是厥阴病的方子?进一步思考,茵陈术附汤所治疗的肝胆湿热和脾肾阳虚,表现为寒热错杂的症状。那么,这是否意味着茵陈术附汤就是厥阴病的方子呢?这个观点可能存在一些问题。在实际应用中,我们不能仅仅根据方子的功效就将其归类为某种病证。更重要的是要结合具体的症状、病机和患者的体质等多方面因素进行综合判断。
唐容川对厥阴病的理解深得我心。他一针见血地指出,厥阴病的本质在于阴阳分裂。那么,何谓阴阳分裂呢?简而言之,就是仲景所说的阴阳气不相顺接,导致阴阳气在一定程度上被隔绝的状态。在中医的理论中,除了我们熟知的解剖学意义上的身体,还有一个“阳”的身体,这个身体由无形的东西组成。六经就存在于这个无形的身体中。而且,处理六经的重要性优于处理解剖学身体。六经就像一个骨架,而骨架里填充的血肉,也就是解剖学身体,在古方中医眼中是“阴”。在伤寒理论中,这一脉络清晰可见。例如,宋本伤寒论第29条明确指出,当阴阳两虚时,应先救阳再救阴,这恰恰体现了处理六经优于处理解剖学身体的思路。人体正常运行时,阴阳之气应是顺接的,也就是说无形的体内能量与有形的身体物质能够和谐共存,相互转化。若从药物反应的角度来观察,一旦阴阳分裂,就会产生一系列不良反应。例如,服用热性药物后会出现上火、发炎等症状;而服用寒凉滋润药物后则可能出现腹泻、肢体发冷、尿频或骨痛等问题。这些都是物质能量转化障碍的表现。遇到这样的情况时,我们必须警惕是否遇到了厥阴病。值得注意的是,厥阴病有时是非常隐匿的,其症状与少阴病的上热下寒有显著差异。少阴病的上热表现为虚热,通常只需补充阳气、潜阳即可解决。然而,厥阴病的上热则是实热,类似于温病的炎症。厥阴病的阴阳分裂存在两种截然不同的方向:一种是疏泄过度的乌梅丸证,另一种则是类似四逆散的当归四逆汤证,表现为疏泄不足。这两种基本证型均属于厥阴病的范畴,但却呈现出完全相反的趋势,其治疗方法也是相互排斥的。
厥阴病中的乌梅丸证与少阴病有显著的区别,这个区别在于乌梅丸证在表现出阴的一侧(从解剖学角度理解的生理构造)的实证的同时,还呈现出阳的一侧的亢进现象。这种亢进并非简单的补阴或镇肝息风所能解决,因为单纯的滋阴方法对于厥阴病是无效的。与少阴病的上热下寒不同,厥阴病的这种阴阳失调需要的是一种“调节”的策略。这种调节很可能是对免疫系统的调整。虽然柴胡桂枝干姜汤具有一定的调节作用,但其调节方式是通过调节少阳来实现的。少阳和厥阴在生理结构上具有“枢”的作用,调节少阳确实可以调节阴阳,但这种调节和直接调节厥阴的作用层次是不同的。少阳的问题大多集中在功能层面,而器质性问题则需要直接调整厥阴来解决。柴胡桂枝干姜汤并不能有效地调节厥阴,因此在处理厥阴病时,我们需要寻找其他的解决方案。
顺便提一下,古方中医的“阴”是非常具体的,绝非现代中医黑话式的抽象化表达。肾的阴是用“猪肤汤”来补的,要吃猪油。还有另一种阴就是“津液”,是用人参来补的。还有一种,不明确是什么类型的阴,是用麦冬来补的,例如麦门冬汤,竹叶石膏汤。
厥阴病的表现不仅仅是阴阳分裂的乌梅丸证,还有厥阴经气被闭郁的当归四逆汤证。当归四逆汤证中手指头冷的现象,恰好是经络阴阳相接的部位,这是厥阴经的重要功能。这种功能的实现需要厥阴和少阳两个枢机的协同作用。因此,当归四逆汤会导致厥逆,四逆散证也会出现厥逆的情况。至此,关于四逆散的疑难问题得以解决。疏肝解郁可以从少阳入手,也可以直接从厥阴入手,具体取决于哪条经脉被闭郁。关于“厥”的描述,伤寒中有一条经典条文:“凡厥者,阴阳气不相顺接便为厥”。这句话让许多经方家感到困惑。在六经互反模型中,我曾画了一个图,但未做图注。图中所示的肝,实际上是指肉体的肝,它是连接无形经络和肉体的关键。阴气指的是来自阴侧的“气”,这里的阴侧指的是解剖学的身体,即肉身。而阳的一侧是无形的能量形态。有形与无形物质形态之间的转化通道正是肝。这也是为什么说肝藏魂,它是阴阳气相顺接的“枢”。
阴阳气,用现代语言表达,大概也就是有形和无形的东西,比如有形的铁原子和无形的静磁场。再从那张图中看五脏的关系,心肾肺脾有另一半是藏在肝里的,或者说肝是由另外四脏的另一半组成的。那么,维系另外四脏的完整性就是肝的功能之一。把心和肾拉在一起的是肝,也就是说肾里面的命门火是肝把半个心脏拉下去,拉到半个肾里面形成的,所以肝出问题的时候很容易出现上热下寒。旋覆花,一味入肝的药,有一个药性叫“贯通五脏真元”,看了这张图就明白了,为什么旋复花能贯通五脏真元?很显然,旋复花贯通的是肝脏与其他四脏的连接,不过我也没想明白贯通了有什么样的效应。
证候分类:根据气化与脏腑发病的特点,厥阴病的本证主要分为五种:
一是上热下寒的厥阴提纲证。二是肝经湿热下注大肠的厥阴热利证。三是肝寒犯胃、寒浊上逆的厥阴寒呕证。四是肝阳虚衰无以温煦与相火内闭不能外达的厥阴厥逆证:寒厥与热厥两种。五是正邪交争枢机位置,阳气交替进退的厥热往来(胜复)证。
治法方药:厥阴的病证比较复杂,因此治法和方药也比较多,以厥阴病的本证来说,上热下寒证,治疗当寒热并用,滋阴柔肝,方用乌梅丸加减;厥阴热利证,治疗当清肝解毒,燥湿止利,方用白头翁汤;厥阴寒呕证,治疗当温肝散寒,和胃降浊,方用吴茱萸汤;血虚寒厥,治疗当温肝养血,通利血脉,方用当归四逆汤和当归四逆加吴茱萸生姜汤等。
兼变类证:厥阴病篇主要是本证与类似证组成的,其中类似证最多,围绕着厥阴本病的上热下寒、厥逆、下利、呕哕四大本证,分别列述了相对应的类似证,目的是类证以鉴别。唯独厥热往来(胜复)证,这是厥阴病所独有的,不需要鉴别,因此没有相应的类似证。”
厥阴病的主方只有三个,分别是乌梅丸、当归四逆汤和吴茱萸汤。吴茱萸能破肝的阴实,当归四逆汤能疏导肝经,乌梅丸能解决阴阳分裂,但是从当归四逆汤的加减法看,吴茱萸汤跟当归四逆汤是厥阴中的“南极”,乌梅丸则是“北极”。其实还有3个主方,该如何归类和应用更是伤寒学中最疑难的,即同样是处理阴阳分裂的麻黄升麻汤、升麻鳖甲汤和贯通五脏真元的旋覆花汤。
旋覆花汤是一个很有意思的方子,本人用过一次,处理的症状就是胸口的地方有一种说不出的不舒服的感觉,按一按,捶一捶就感觉好些,疗效也非常好,一剂知二剂已。这个方子有可能是处理手厥阴经被痰和淤血塞住的时候最好的方子。
伤寒中几乎每条经都有方剂阴阳对,阴经部分的阴阳对我也画在六经互反模型的图里了。乌梅丸和当归四逆汤就是肝的阴阳对,代表着两类作用方向完全相反的方剂。理论上乌梅丸应该是那个属阴的方子,例如阑尾炎要把消炎药带到阑尾,要用乌梅带,当归带不到,而且得用丸剂,而打通阑尾的经络却需要当归四逆,也就是说阑尾炎的时候温病的部分要用乌梅,伤寒的部分要用当归四逆。顺便说一下,阑尾被痰堵了要用温胆汤才能把痰打掉。当归四逆汤这一类的厥阴病,可能是少阴传过去的,但扶阳必上火。这一类,除了脉细欲绝手足厥寒,还有一种是脉又沉又弦的,从脏腑辨证角度看,脾肾阳虚非常明显,有的又糖尿病,可是你要是按少阴治,吃了姜桂附就烧得很厉害。少阴病的脉不会是弦的,少阴病往往嗜睡,厥阴病则是很难睡,失眠的多见,跟少阴病的“但欲寐”是可以鉴别的。这种类型,如果用了乌梅剂,会导致肝经闭郁更为严重。有一路的治法是附子剂加羚羊角,那么当归四逆加萸姜附再加凉血药应该也是可以的。
乌梅丸证的类型,主证还是比较容易抓的,也就是厥阴的提纲证“厥陰之為病,消渴,氣上撞心,心中疼熱,飢而不欲食,食則吐蚘,下之,利不止”,但很多人不知道,但见一证便是。但见一证,是要与其他几条经鉴别的,如果确认病位在厥阴,见上述任何一证就可以用乌梅丸。乌梅丸证,肝的连接阴阳的功能障碍,阴的一侧和阳的一侧进行性地被隔绝,所导致的结果,阴没有阳的温煦,身体产生寒象;阳没有阴的制约引导,形成无法被身体利用的能量,导致攻击自身肉体的现象,阴阳分裂。举个例子,厨房里煮汤,本来火从煤气灶里出来,烧锅底,如果发生火灾,是啥情况。正所谓阴平阳秘,可惜后世以为阴平阳秘就是用阳药补阳,阴药补阴,才会出现左归右归这样的方剂,调和阴阳绝非呆补,更重要的是调六经,协同调节五脏的阴阳虚实。
所以,厥阴病跟少阴病是完全不同的,少阴病表现为一派阴寒之象,而厥阴病表现为阴寒的同时到处发炎,也就是常说的寒热错杂。一个人分明有四逆症状,但又合并着温病的状态,没法用附子剂,大多中医都是按标热本虚来处理的,清热解毒为主,辅以补气血,但始终没有解决阴阳分裂的问题。这也就是为什么癌症经常表现为热毒,但清热解毒效果却不好,而纯扶阳的做法也无法收效。厥阴型的癌症按解决阴阳分裂的思路去处理,理论上可以被治愈。当归四逆汤证是肝经被闭郁,是一种功能性的病变,而要解决阴阳分裂,需要用乌梅剂。舌根一块黄苔也是乌梅丸证的典型特征,须用乌梅剂才能退掉。如果是舌根一块白苔,也是需要用乌梅做药引去祛湿消痰的。乌梅丸证的人,往往非常好辩,控制欲很强。乌梅丸证的糖尿病也不在少数,从脏腑辨证看,这一类糖尿病是肝阳上亢的,跟脾肾阳虚的类型很容易鉴别。当归四逆一类,反倒是很像少阴病的,有点抑郁、丧志。
下面要说的是升麻剂的,以麻黄升麻汤为代表,还包括了升麻鳖甲汤,这一类往往都是些很难搞的自身免疫性疾病,如SLE,或者有自身免疫性疾病作为基础疾病,但是乌梅丸也能处理很多自身免疫性疾病,所以两者的区别到底在哪并不明确。厥阴逆转顺序猜想:乌梅丸证--或柴胡桂枝干姜汤证,或小柴胡证,或太阴、少阴病;当归四逆汤证--或少阴病,或转出三阳。关于升麻剂和麻黄升麻汤,仍是有很多疑点,仍无法明确使用的指征、范围和禁忌,以及与乌梅丸证的本质区别。麻黄升麻汤如果从方剂结构看,里面有一个当归、桂枝、甘草组合,这一组合也是当归四逆汤最核心的舒肝组合,可是升麻鳖甲汤就完全看不出来了。有一种可能,升麻其实可以跟任何一个厥阴方剂组合,用来升阳、升清降浊、解毒也许都是可能的,例如千金方中有一个治“脚弱”的麻黄升麻鳖甲乌梅羚羊角组合。
升麻具有解毒的功效,但是需要非常大的剂量(75g以上),从这个角度推测,在狭义伤寒的框架下,需要用到升麻的病,应该是一种体内毒素堆积非常严重的情况,阴阳毒的升麻鳖甲汤正是这种情形。这种毒素,应该是解剖学身体被破坏导致的。黄仕沛在《黄仕沛经方亦步亦趋录》中对比了麻黄升麻汤条文中的症状与多器官功能障碍综合征(MODS),个人非常推崇,这可能是在“感冒”领域对麻黄升麻汤的最本质理解。从厥阴病的原理出发,厥阴病在免疫系统表现为免疫亢进和自身免疫攻击,升麻剂很可能具有阻断SIRS(全身炎症反应综合征)的作用。从药物组合来推断,麻黄升麻汤属于当归四逆一类,还有一个桂林本桂枝当归汤的症状,比较像病毒性肝炎,用来处理肝脏的炎症反应,麻黄升麻汤也猜想与SIRS有关,这在逻辑上是一致的。那么,麻黄升麻汤可能会是一个对症处理的方子先把炎症控制下来,后面的转归到底是当归四逆一类,还是乌梅丸一类,还要辨证处理,目前只是猜测而已。无论是狭义伤寒领域,还是慢病领域,升麻剂仍有非常大的开发空间。
最后,注意看兼变证,再翻翻桂林古本的伤寒杂病论,桂林本把呕哕下利全放在厥阴篇里,说明什么?说明厥阴病有很多并发症,呕哕下利厥逆关格全都有,还有的有白虎汤证,这些并发症都是兼变证,而处理这些并发症的方剂都是治标的,治本还得那几个主方。但厥阴的难点恰恰在兼变证,厥阴病的人不仅兼变证多,而且变化多端,光是处理兼变证就会让医生头大。其次,厥阴病往往隐藏在其兼变证之下,难以被发现,需要医生具备一定的经验,以及全面的伤寒功底,具备与其他5经相鉴别的能力。如果一个人反复出现白虎汤证,用白虎时热退,停药又复发,这个热是不是很难治?白虎不可以长期服用,是不是会出现“热病难治”的情况?这种热,很可能就是隐藏在兼变证之下的厥阴病,最终还是需要主方剂处理才能根治,这就是厥阴病难搞的地方。一个白虎汤证的糖尿病来了,你以为白虎汤就解决了,殊不知那根本不是阳明病,而是厥阴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