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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3/10/22 20: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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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晚报·五色土

作者季剑青

旅美作家张北海先生于今年八月仙逝,这位在纽约生活了大半辈子的文人,却以一部老北京题材的武侠小说《侠隐》,蜚声大江南北。仿佛他笔下的那位“隐”于北平城的侠士李天然一般,“隐”居纽约的张北海写起上世纪三十年代的古都来,出手不凡,令人惊艳。

张北海(年-年)

在年动笔写《侠隐》之前,张北海已经出了好几本写纽约生活的散文集,在海外华人文学界享有盛誉。尽管对纽约的熟悉恐怕没有华人能出其右,张北海却异常谦逊地表示,他只是曼哈顿天空线下的一个漫游者,对这个复杂多样多变的大都会,他只“取一瓢饮”,因而将他的纽约题材散文自选集,取书名为《一瓢纽约》。饶有意味的是,小说中的李天然,在面对马凯、蓝青峰两位长辈时,亦曾引用他师父的话:“任它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以此显示他面对乱世时自持自重的态度。

年轻时候的张北海

李天然身上自然有张北海的影子,作者借李天然之身梦回上世纪30年代的北平,打量和体验这座城市最后的风华,呈现给读者的亦不过是老北京的“一瓢”而已。然而,人物的“一瓢饮”,作家却真正要准备“三千弱水”才够。张北海为写这部小说,翻阅几百本有关老北京的中英文书籍,做了海量笔记,从而能够依据史实为人物安排恰切的环境,把虚构的故事放置在真实的历史舞台上演绎。无数逼真的细节与场景,仿佛把我们带回到年9月至年8月的北平城。然而我们读到的只是冰山一角,可以想见,张北海需要做足多少功课,才能在有限的时空中,为我们营造出如此浓郁的现场感。

让我们再次跟随李天然的脚步,重作北平之游,再品尝一番故都的滋味,也体会作者独具的匠心。不妨从一个细节开始,小说开篇,李天然在马凯大夫家,看到市*府刚刚出版的《旧都文物略》。若在这里加一个注释,也许能明白作者的用意。这是北平市*府组织汤用彬、陈声聪等人编纂的一部著作,年冬天出版。当时市*府正在实施“旧都文物整理计划”,意在通过整理修缮北平的古建筑,来发展北平的旅游业,招徕中外游客。《旧都文物略》实际上是一本带有旅游指南性质的书,印制非常精美,对于马大夫这样的热爱北京的外国人尤其具有吸引力。李天然特别注意到书中所附内外城街道图,此后他随意穿梭北平的大街小巷,得此书之助亦是意想中事。

马大夫的家位于干面胡同十六号,是一座方方正正的两进四合院。小说开头对他开车从前门东站接李天然到家中的路线,交代得非常清楚。和大多数在京居住的欧美人士一样,马大夫也选择在内城东南部的内一区安家,这里毗邻使馆区,各种现代设施齐全方便(参见李少兵、齐小林、蔡蕾薇《北京的洋市民:欧美人士与民国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年版)。张北海对此当然了然于心。除此之外,干面胡同之于张北海还有一层个人的渊源。抗战胜利后,张北海就读的北京美国学校,就在这条胡同里,他对这里的环境自然十分熟悉。这所学校主要是为美国和其他外国侨民办的,也招收中国学生。王世襄先生早年亦曾在这里读书,只是两人无缘相识。

《侠隐》对人物行踪的路线与方位描写得相当具体,不难发现,李天然在城里的活动范围主要是东城和北城一带。他经常出入的蓝青峰宅,位于东四九条三十号,正是张北海在北平的家,坐北朝南的三进四合院,还带着一座花园。李天然还常常光顾住在烟袋胡同的关大娘家,在这里认识了巧红。这条不起眼的胡同新中国成立后被并入朝阳门南小街,如今已经消失。李天然自己的住处,则被安排在靠近东直门的王驸马胡同里的一座小跨院。天井、鱼缸、花树,几乎是这些四合院的标配,散发出闹中取静的悠然气息。李天然往来于各家宅院,漫步于街巷胡同,“晒在身上暖乎乎的太阳,一溜溜灰房儿,街边儿的大槐树,洒得满地的落蕊,大院墙头儿爬出来的蓝蓝白白的喇叭花,一阵阵的蝉鸣,胡同口儿上等客人的那些洋车,板凳上抽着烟袋锅儿晒太阳的老头儿,路边儿的果子摊儿”,几笔白描,便生动地勾勒出上世纪30年代北平城的恬静与安逸。

然而平静的市井生活的下面却有暗流涌动,日本人已经渗透到各个角落,为占领这座城市而蠢蠢欲动。李天然追踪仇人,探知日本浪人羽田次郎在朝阳门内竹竿巷东口墙根设有货仓,便与师叔德玖合计,上演了一出火烧仓库的好戏。竹竿巷看似是一个不起眼的地名,却是大名鼎鼎的胡适年回国后在北京租住的地方。书中另外一个高潮迭起的地点是位于新街口北大街的卓府,各路人马在此逢场作戏,暗地里勾心斗角。小说交代这里以前是“昆王府”,是一座极为气派的七进大院子。我们将张北海留下来的手绘地图与当年的老地图对照,便会发现卓府的位置,正是德贝子府和棍贝子府,医院。德贝子府是嘉庆帝的外孙德勒克色楞的府邸,棍贝子是德勒克色楞的孙子棍布札布,民国以后被溥仪小朝廷晋封为郡王,故有“棍王”之称。小说里卓府的前身“昆王府”,当从“棍王府”化用而来。

张北海创作《侠隐》时的案头笔记。

北京为五百年帝都,王公府第所在多有。即便到了上世纪30年代,北平失去了首都的光环,帝京的气象依然风韵犹存。小说中写到李天然与巧红冬日游览景山公园,在万春亭上登高远望,“北边是那条笔直的地安门大街和过去不远、峙立在北端的鼓楼。旁边是那一片白的什刹前海、后海、积水潭。往南看过去,从脚底下一层层、一堆堆的宫殿,白白一片的北海、中海、南海,可以一直望到前门外”,古都的恢弘庄严尽收眼底。这其实在某种程度上,也要归功于“旧都文物整理计划”的实施,其中就包括对前门牌楼、金鳌玉蝀牌楼等的维护与修缮。旧京文人瞿兑之年有这样一番评论:“在北平城中心登高一望,倒是金碧辉煌,衢路修直,一种新气象反比帝制时代还要整齐些”(《北游录话》),恰可作小说中这段描写的注脚。

张北海创作《侠隐》时的案头笔记。

民国成立以后,帝京宫苑多开放为公园。年开放的北海公园,以其开阔的水景与别致的园林,尤其受到市民的欢迎。特别是它得天独厚的广阔湖面,冬天成为天然冰场,在北京享有盛誉。前来溜冰的多是时髦的青年男女,以大中学生为主。一年一度的化装溜冰大会,更是全城瞩目的盛事,一直办到抗战爆发前。《侠隐》中写到李天然被蓝田、蓝兰硬拖到北海溜冰,“他没下场,冰鞋都没换,就坐在五龙亭最里边那个亭子里,遥望着他们兄妹二人,一个一身白,一个一身蓝,在冰上红红绿绿人群之中滑来滑去”。红男绿女的溜冰客,也符合蓝氏兄妹的身份。在刻画人物形象与安排其活动场景上,张北海显然用过一番苦心。

《侠隐》写北平风情,令人印象深刻的还有饮食。李天然带美国人罗便丞去“顺天府”吃烤肉,这是一家位于交道口的饭庄。遵循老北京人的习惯,要在露天的院子里,围着火盆和铁炙子边烤肉边吃。李天然带着罗便丞,“站在火盆那儿,教他先用大筷子把葱丝和香菜放在炙子上垫底,再把羊肉拨到上头,翻了翻,六七成熟,再把碗里的汁儿往上一浇,再又拨弄了两下。烤得肉‘嗞嗞’冒着烟”。不妨与张恨水《风檐尝烤肉》一文对读:“你夹起碟子里的肉,向酱油料酒里面一和弄,立刻送到铁甑的火焰上去烤烙。但别忘了放葱白,去掺和着,于是肉气味、葱气味、酱油酒气味、松烟气味,融合一处,铁烙罩上吱吱作响,筷子越翻弄越香”。虽程序略有不同,情味却相似,隔着纸张似乎都能闻到那扑鼻的羊肉香味。

《侠隐》作者:张北海上海人民出版社世纪文景

李天然去过很多北平的饭馆,最平民化的大概非大酒缸莫属。这是老北京特有的一种食肆,城内外差不多每条街或大一点的胡同上都有。大酒缸“原来本是零卖酒的店铺,预备的几个座位,没有桌案,只是几个酒缸,上面有盖,摆放食品。有的只预备几样零食,用以下酒,有的带卖饺子馄饨包子等等,则居然小饭铺矣”(齐如山《北平的饭馆子》)。李天然和他的师叔德玖便光顾过朝阳门南小街的一家大酒缸,“爷儿俩在曲尺形柜台旁边拣了个靠街的大缸坐下。朱红缸盖儿挺干净。他要了两个白干儿,一碟韭菜拌豆腐,又劳驾掌柜的去给叫四两爆羊肉”,一看便是熟客的做派。那种朴素却不失清雅的风味,也正是上世纪30年代北平生活的底色。

以上不过是从张北海的“一瓢北京”中舀取若干点滴,回味已足够悠长。更重要的是,这“一瓢”包含了上世纪30年代北平风物的全部精华,中与外,土与洋,贵族与平民,世味恒常与暗潮汹涌,全都融入其中,“饮”起来五味俱全,让人如痴如醉。这是最后的北平,被北海先生重新用文字召唤到我们的面前。斯人已去,掩卷回望,能不怅然。(责编:孙小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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