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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淮河岸丨何立伟凤阳来去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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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阳来去

文、图丨何立伟

到凤阳参加安徽商报举办的“大家写凤阳”第二季采风活动,这一季的名称为“行走淮河岸,探秘凤阳山”。从名称上可知,是看水看山。

从长沙坐高铁到合肥,不到四个钟头,真是方便。十年前我同朋友自驾旅游,到过黄山,及黄山脚下西递宏村并绩溪一带,其他地方都未识见,合肥自然亦未到过。但合肥只住一宿,翌晨即坐大巴往凤阳,终于也还是不知合肥甚麽模样。

虽只一宿,也还是晓得合肥的人情是如何浓烈。

到合肥时天已大黑,不料已有商报的诸多朋友在一饭店接风,其中便有久有神交,却未曾谋面的赵焰兄,我喜欢他的文字,当年我主办《文字客》杂志,邀入我法眼的文字高手开专栏,我就专门邀请过他。他的文章写得波俏有趣,很得我心。这回见了,举盏碰杯,极是开心。赵焰兄瘦高,黑衣,笑起来和善。又有苏北,已是相识二十余年老友,我来时想起只在合肥歇一晚,便没给信给他,免得惊扰。但他从商报朋友处闻说我来了,便在饭店等了我一个多钟头,见面还责我为何不给他通报。苏北话多热情,看重朋友。饭快吃完时商报的人见他有恋恋不舍意,就索性也邀他一块参加笔会。他非常高兴,说呵呀我成了随团观察员了!又跟我说,我负责跟你拍照片。

到酒店住下,苏北又领了安徽当地几位作家坐到我房间聊天,酒兴转成谈兴。于是去凤阳的前戏足到让我情绪很高。

从合肥往凤阳驱车也就两小时左右。窗外秋日的景致同天气皆很清朗。上午与县里的几位领导见了面之后便看了一下VCR里的凤阳宣传片。片子做得认真,把凤阳从古至今方方面面作了介绍。下午便去看县博物馆。我印象最深的是博物馆正门里的大理石石础,二米多的边长,四四方方,中间是一截黯红的廊柱,据说比故宫的石础还要大很多。这是从朱元璋的明故中都发掘出来的。博物馆里的内容,多半也与这位明太祖有关。凤阳这地方在历史上最让人记住的,就是出了朱皇帝。他在此出生,出家,后来打了天下一度还想建都凤阳。他兴了中都城,城周六十一里,开九门,十八水关,城内有禁苑、皇城两道城墙。宏大的规模里建有中央政府机构的衙署。后不知缘何,忽然中途作罢,闲置到今日,遂成遗址。帝王干什么皆由着性子,是丝毫不顾民生耗费的。有人告诉我,可能是朱太祖听了刘伯温说,凤阳地理风水皆不宜做皇城,才最后决定都城改为南京的。想当年若真是定都凤阳,那么凤阳必定不是今日之凤阳了。由此观之,历史有时候也是由拍脑袋决定的。

看了博物馆里的朱元璋像,总觉得不像。我以为电影《邪不压正》里,廖凡看到的那张朱元璋的画像便要认祖归宗的才真是像,他就应当那么丑,并且丑得有异相。博物馆里的太祖像,皆无异相。无异相者不足以平天下。

看了大石础,可以料想当年中都城之庞然。据说故宫便是照着中都城来修建的,然不及中都城的宏大。我到过云南建水,建水的朝阳楼,当地人亦云天安门便是照着朝阳楼的形制而筑的。两地人的说法里,有两地人的骄傲。

中午吃的自然是凤阳本地的食物,我同山西作家王祥夫皆喜欢吃凤阳的臭桂鱼。真是臭得恰到好处。安徽人吃臭桂鱼,其来历要追溯到二百年前,正式成为一道名菜,亦有百年历史。长沙如今亦流行吃臭桂鱼,但确是没有在凤阳吃到的地道。另有皇家烧饼,亦是烤得很酥,吃来满颊生香。我在各地吃过的烧饼,都没有在凤阳吃到的皇家烧饼好。我吃了一大碗米饭后,仍是吃了两个烧饼。唉,烧饼上迟了。

下午去的地方是门台复烤烟厂旧址。这是凤阳唯一的工业旧址。当年这里生产的烤烟丝,质量好得是专运去上海做中华香烟的。烤烟厂是英美烟草公司于年投资建起的,厂区占地亩,有3万多平方米的欧洲风格建筑,看上去真是有种昔年西方工业文明的气象。烟草乃是西方以工业力量入侵中国,换取中国财富的的一个博物馆级的标本。生产区灰色的三连仓房旧址仍屹立在秋阳下,当年复烤后的烟叶装入木桶,就放置在这里面。生活区的低矮平房早已人去屋空,但屋前到处有杮子树,叶子掉光了,而杮子如小灯笼挂在树梢头,是无人的厂区里唯一的热闹。有人在地上拾起棍子踮足扑打,杮子三三两两掉下来。有的杮子很硬,好看而不能吃,而软的杮子,我剥开来吃,哦哟真是甜。遂一连吃了两个。我年轻时当过工人,当年做工的厂子也早已不存。我对这烤烟厂旧址遂有着一种莫名的怀旧同眷恋。

这天晚上,天气转凉,县里安排车子送我们往明中都皇故城去看灯光展。所谓灯光展是在中都皇故城中空地上摆放了各色灯火,呈现出火树银花的景观。但我的兴致不在这里,我的兴致是感受着昔日中都皇故城在秋夜中的肃杀与王气。这么大个废弃的皇城,巍峨的大拱门,高高的城墙,个体的人杵在那里,真是显得渺小卑微。我想这大约就是这帝王要给臣民的感觉。帝王就是天与地,臣民不过是天地间可以生死予夺的蝼蚁。这天晚上,我仿佛处在大明王朝的现场。

第二天上午是先看月明湖,再看钟离古城遗址。月明湖在临淮镇东南,北流入淮。此湖以盛产蚌而闻名,月光照耀,蚌壳闪光,遍布全湖,天水相映,故而得名。可惜白天看不到。而钟离城则真是古老。当地一老者带我们爬到一小山坡上,指着地上说,这下头就是钟离城的旧城墙。钟离城自建至弃,历多年。从公元前年楚箴尹宜咎筑此城,到唐朝武德年间移至今城西临淮镇,始废。但城址保存尚好。钟离城原有四方形夯土城墙,今已頽成土垅。城内遍布春秋战国至秦汉时期的文物。我们脚下踩着的不止是夯土旧城墙,也是踩着逾千年的历史同文明。下得山坡来,路道窄,迎面一老汉开着辆空着斗的小拖拉机突突突突过来,见我们,急忙刹车,让在一旁等我们过身,脸上沟沟壑壑里都是纯朴善良的笑意。我走过去回头朝老汉招手,那沟沟壑壑的笑意在秋阳下闪着金光。

接着就去看花园湖进洪闸,这是淮河干流行洪区调整和建设工程的主要建筑,它的设计洪水标准为50年一遇,校核洪水标准为年一遇。27孔的闸体,远远看去,非常壮观。艳阳下,同行的人都以此作背景拍照留念。但照片显示不出它的雄伟。

上午最后的参观点是黄湾安居小镇。这里是凤阳淮干工程四个移民集中安置点中最大的一个,占地千余亩,安置千余户。规划得体,屋舍俨然,有种新鲜而聚气的家园感。小镇的公共服务设施非常全,举凡农村商业银行、中学小学、幼儿园、卫生院、商业步行街、农贸市场、供电所等等,一应俱全,当然黄湾乡政府和社区服务中心亦设在里面。生民之地,即是民生。这黄湾安居小镇应属凤阳的民生工程。大不容易。

下午呢,好节目是安排我们坐船游淮河。我坐在船尾,看着螺旋桨打起叠叠白浪,一面五星红旗时时拂到帽檐上,猎猎地响。船上的人指着远处的堤岸,说那上头就是梁朝的古城墙。河风吹过来。河风有古今么?凤阳是在淮河的中游,我们在中游行舟,两岸景色可观,兴致亦很可观。

上岸,来到临淮关古镇——安徽四大历史古镇之一,为历史上通衢要地,亦是沿淮水陆交通枢纽,筑于梁朝天监五年。若水枯时可见广运桥以东岸下城墙的老根基。此地最有名的当属出了“濠梁观鱼”的典故,出自庄子的《庄子.秋水》篇,也就是著名的“子非鱼,安知鱼之乐”的庄子与惠子之辩。至今传为美谈。但古镇如今一半安在,一半已废弃,路过白玉街,许多的房子,屋上长满青藤,门上挂着锈锁。房屋与房屋之间,可见一缝青碧淮水。我拿手机拍了许多照片。也许是因为我喜欢欣赏颓废之美。时间就像老房子,有坍蹋的遗迹。比及一宇新舍,要令人伤高怀远。这种情绪古老而美好,源起于人类对浩大时空的敏感。

走到另一条交岔的街口,人就多起来。有人当街下棋,围观者甚众,但也不闹。有人手工包馄饨,我看了一气,馋起来,想吃一碗,但同行的人都走远了,我得赶上去。恋恋地走,又回头望了望。那包馄饨的手是只男人的手,却灵巧胜女人。一个抱娃的老妇看着我疾走,眼神里有奇怪。在这样的古镇,一个人走路应当是慢悠悠的。白玉街,当年的街石如同白玉么?

又去了新建的临淮关文化广场,看社区的文艺爱好者表演凤阳花鼓,唱的当然是新词。不过我还是喜欢听我儿时听过的那支最有名的凤阳花鼓调:“说凤阳,道凤阳,凤阳本是好地方。自从出了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听得人凄然,但却是好听。民间的怨气同对生活的热望,皆在这小调中婉啭。

采风活动只有三日,最后一日的上午看了四个地方,凤阳山地质博物馆、韭山洞、还有狼巷迷谷和卧牛湖。

别的就不一一,只说我同王祥夫等人在狼巷迷谷山谷中看见有一亭翼然,亭匾书的三个字是“东坡亭”,于是我们在亭子里坐下来,也不去爬山。时秋阳当头,周围山林寂然,让我想起了东坡的好句子:“无事此静坐,一日当二日。”我们便在此静坐,喝着茶,聊着天,看着日光流连。祥夫说,还是坐到草地上晒太阳吧,舒服。我们便从亭子里走出来,盘腿坐到草地上,一会儿,背就烫了。是的,舒服。

想起吃了午饭,我和祥夫就要提前离开,心下忽然里就有了一丝怅惘。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时光,实在让人留恋。

远远地,爬完山的人从原路三三两两返回了。林子里有鸟啼,晶莹得如同晨露。忽然又住了,四野于是空旷。

返回来的人,看着我们坐在草地上晒太阳的自在,眼神里是羡艳。

他们下午还在凤阳,而我和祥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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