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是个土生土长的北方人。
每年三月末，北方就到了春暖花开的时节。绵软的风开化了河面，点绿了柳条。向阳的土坡上扎出了嫩青的茸茸的草，零星的几棵婆婆丁也顶起了*灿灿的花。
若是在老家，再过个把月，菜园子就该开始翻地了。菜窖里的大白菜已经快要吃完，萝卜也变得有些发糠。
我看着母亲把生了芽的土豆子拣出来，一刀刀削成块，再拎上一筐子猪粪。我就相跟着她，去菜园子里忙活开了。
沤了一冬的猪粪早已经发酵，正是肥力最劲的时候。把菜地备好垄，刨上坑，一坑扔上一块土豆种，再掺上猪粪埋严实，土豆就算种完了。
种土豆的土要翻得松一些，不然土豆结不大。要是能垫上一层煤渣，土豆保准结得又大又圆。
再过上两个月，本来光秃的菜地就会蓬起麻绿的土豆秧，等指甲盖儿大小的紫花一落了秧，就可以起土豆了。
两脚跨在垄沟里，一手拎住秧子用力一提，大大小小的新土豆就挂着松松软软的黑土被连根拔起。轻轻一抖，附着在根须上的黑土就簌簌落下，露出滚圆的披着鹅*薄皮的新土豆。
当初的土豆种早已经干瘪，挂在最上面，得意地俯视着把自己奉献给土地后回馈的硕果。
土豆是什么口感，关键看皮，表皮光滑的水分大，表皮麻面的绵糯。
新刨的土豆烩上刚摘的茄子和豆角，美美地炖上一锅。土豆绵得起沙，茄子嫩滑，豆角皮软豆面，还没拉丝。最好再切上两刀五花肉片，不然太素，口感寡淡。
说实话，长大了离开家乡以后，我就再也没吃到过那样面得流油的土豆和豆角。
2
大连不大，小得像个镇。
大连再大，也不过就是软件园的一部分。
和年轻小白领聊天，问他在哪上班啊，若是对方答，在软件园。八成还会接着被问，哪个软件园啊。
由于地势的缘故，大连的写字楼普遍不高，没有那种高耸入云的感觉，楼体外面也通常不会镶那种阳光一照就锃亮反光的玻璃幕墙。
我当初上班就在软件园，挨着东软的那个。听说原来那里还是一片荒地，后面有片矮山，修着蜿蜒的石阶，我们午休常去后山遛弯儿，依稀还能望见淹没在杂草丛生中的孤坟野碑。
我忽然想起离开大连前一年的那个五一小假期，非要撺掇着同事一起去后山挖野菜的情景。
野菜的种类很多，但通常我也不大认得，一般就是挖点家常熟知的婆婆丁和荠菜。
那天中午吃完饭，我们拿着水果刀和方便袋，就向后山进发了。
山上树高草密，通常是不大能长野菜的，巡了一圈下来的确收获不多。好在山下有几个花坛，土壤又松又朝阳，水光充足，特别适合野菜生长。
果然，不大的两三个花坛里供养着一簇簇喜人的婆婆丁，叶子呈锯齿状，又大又宽，大多还没开花，水灵灵地在土面上匍匐开。
我给同事示范，把刀头顺着根部探进去，再顺势一旋，一整棵健硕的婆婆丁就被剜了出来。
被切断的根上涌出白色的浆液，散发出微苦的气味，婆婆丁的药用价值全都浓缩在这一股苦味儿里了，这苦最能败火。
若是一个不小心把这白浆蹭到衣服上，可就成了个麻烦事，因为白浆干了之后会留下一处粘手的黑色印记，极难洗掉。
把成型的婆婆丁一一挖出，装了满满几袋，手指头自然已经黢黑，指甲里也夹进了泥。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劳动从来就不是一件一尘不染的轻省事。
打道回府，脚底下轻快，心里头意足。
3
吃野菜，就和吃生猛海鲜、抽烟喝酒一样，是会上瘾的。
而挖野菜在我看来，也和插花采果、爬山看戏一样，是件高雅的志趣。
小时候挖野菜、吃野菜是为了饱腹，苦寒的北方从开春到盛夏之间那青*不接的几个月里，婆婆丁蘸酱菜、荠菜馅大包子，成了我童年里的美味佳肴。
去根洗净的野菜，裹上面粉，蒸笼里蒸它个半小时，再淋上滚烫的辣椒油醋汁，一拌，一嚼。
第一口升天，第二口成仙。
这让人舌底生津的蒸野菜，又当主食又当菜，填饱了肚子，每一口都饱尝土地的质朴与温厚。
自己种菜、再自己做自己吃是不一样的味道，跟在外面吃现成的是两种感觉。
而下地挖野菜则又是另一种奇妙体验，那种劳动之后便一定会有收获的笃定与喜悦、那种用双手问大地无偿索取的肆无忌惮，就像捡了个大便宜。
世间不要钱的好事，只此一件。
今年开春，我人在京城。上班的路上，我迎着朝阳，顺着车流，行色匆忙。
不经意地瞥见道旁的草坪上、墙根下，零星的几朵金灿灿的小*花，可不就是我熟悉又陌生的婆婆丁嘛。
真真是，哪里有泥土，哪里就会有生命。哪里有生命，哪里就要绽放。
那小*花仿佛在对我讲，小伙儿，春天来了，咱们又见面啦。真是哪哪都有你呀！
接连这几日的逗引，早已让我馋得肚里长虫。可是路上车多尾气多，野菜自然赶不上老家的水灵干净，怕吃了不卫生。
要是能找个有山有水、没车没房的野外空地才好。于是，我便想到了颐和园。
是的，今年开春，我要去颐和园挖野菜！
想必你没听过婆婆丁，但它断不是什么稀奇物种，学名就是蒲公英。
大多数人更熟悉的是它老了之后结籽的样子，一株花茎上擎着一把白绒绒的小伞，风一吹，白色的种子就飘散开，四落在路边、在墙角。来年春天，风再一吹，就又吹出一片生机盎然的春色。
于是我便懂了，“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日子就这样一年年翻过去，我也如这飘忽不定的白色种子，被无边的风吹过来又吹过去，时而飘起、时而落下。
在城里挖野菜着实是件奇葩的奢侈事，且让我蹲蹴在皇家园林里，肆意享受这无人侧目的午后时光吧。
原来我常梦想着，以后的以后，我住的地方，要有浴缸，浴缸旁边要有窗。
现在我又想，以后的以后，我住的地方，倒也不必有什么别的，推开门能有一片菜园子就够了。
本故事纯属虚构。
想以此篇，送给
Carol、Summer和Beau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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