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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扶贫第一线的诗篇·单永珍
单永珍，著有诗集《咩咩哞哞》等六部。曾获宁夏文艺奖、《飞天》十年文学奖、《朔方》文学奖、《*河》年度文学奖等奖项。宁夏诗歌学会副会长。扶贫点：宁夏固原市西吉县震湖乡张撇村。
在张撇（组诗选）
在张撇，我忍不住想喊
我想知道，心里落满多少尘埃
才有足够的勇气
描述一株玉米从春到秋
栉风沐雨的一生
我似乎忘记，方言的偏僻
在一个叫张撇的深度贫困村日复一日
并且得意忘形。只有
伤口无法愈合的人
才会在*昏关闭窗户时
才会疼得
喊出一个久违的词——
故乡
春天的事情
把桃花的红寄给了天空
让它写下羞愧
杏花的白呢
必须是沸腾的大地
在一首野花儿里
给东家的婆姨点种
给西家的寡妇
介绍脱贫的壮汉
不要虚度春天
桃花红
杏花扯心地白着
在张撇，似乎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需要我去处理
比如：给新婚的老张撰写幸福的主持词
比如：给临产的娟子送去一筐鸡蛋
天问
与我息息相关的是
毫无逻辑的鹰隼在云朵上打着瞌睡
并不时干咳了几下
这重大事件
须庄重而记之
张撇村
和张撇村的乡亲慢慢熟络了
就像各家各户的狗，不再嫌弃我一样
看看东家的牛棚，西家的羊圈
还特意去邵治学家的驴槽前
说了几句不疼不痒的话
越往高走越发现这一道岔
把海原大地震的遗迹，认真地
记录了下来。像杨栓子爷俩
奇怪的眼睛
我会选择一个地埂，坐下抽烟
吐出的烟圈，飘向山顶
一个人在山野里抽烟
会不会影响蓝天保卫战
因为这个问题，我使劲把剩余的半截
迎着风，猛咂了几口
一阵剧烈的咳嗽
和两行眼泪
让寻找午餐的野狗
夹着尾巴，狠狠地
瞪了我几眼
来自扶贫第一线的诗篇·胡正刚
胡正刚，年生，云南姚安人。著有诗集《问自己》、非虚构作品《丛林里的北回归线》。参加《诗刊》社第33届“青春诗会”，曾获扬子江青年诗人奖、第四届华语青年作家奖。现为云南省大理州巍山县南山村驻村扶贫工作队员。
驻村记
1
有没有对穷困者的
悲苦和艰辛感同身受？
你曾经深信不疑的
现在，是否仍旧能支撑你
让你在繁重的劳作中
保持一颗善意、悲悯的心？
在这漫长的征程中
你是否愿意，燃尽自己？
每天入睡前，我都这样
问自己。第二天醒来
同样的问题，我会再问一遍
它们警醒我，让我无论是在
睡梦中，还是置身阳光下
都恪守一颗
焚膏继晷的心
2
落光了叶子的瓜藤
在秋风中，用尽最后的力气
拽紧一枚南瓜。香橼树
缩紧身子，把全身的养分
输送给枝头的果实
这是徐桂院子里的景象
丈夫死后，她与残疾的儿子
相依为命。她也是秋风中
一株瘦弱的植物，因为心里
有牵挂放不下，她在人间
过早耗尽了自己的
过去和现在。儿子的病情
加重后，她用衰老之躯
承受命运成倍的负累
以此向命运
提前支取未来
3
在鸟鸣中醒来与
在雨声中醒来
有什么不同？
这个清晨，为了辨认
它们之间细微的区别
我差一点错过了
群山间盛大的日出
4
死亡是一个过程，是一部分
一部分发生的。村口的*连茶
虫蚁蛀空了主干，刺毛虫
以嫩叶为食，今年春节
烧香的人，引燃了树根
大风、暴雨、烈日
轮番鞭打它，一点点抽空
它的生命。如今，大树保留着
站立的姿势，但已经枯死
罗成身子健壮，饮酒成疾
酒瘾发作时，偷卖过家里的玉米
猪崽、稻谷种，为了讨要酒钱
殴打过衰老的母亲
村里的老人说，他的心
已经死了，安葬在
肉身的棺木里
5
妻子下葬的第三天
白富返回建筑工地打零工
“身为一位穷人，生活
有多悲苦，心就得保持
与之相适应的硬度。”
生命把苦难强加给他时
也仁慈地，把坚韧
强加给他。父母年老多病
两个儿子嗷嗷待哺。
他的每一分无助、悲伤
都有精准而妥当的
安置之处
6
两岁半的孩子，已经有了
自己的悲喜，但还没学会
使用语言，表达自己的内心
每次我离家，他都哭得
声嘶力竭，哭泣是他
唯一掌握的表达，是他与世界
相处的方式。作为父亲
我只是一位笨拙的生手
不知道如何安慰他，也无法
回应他。只能乘他睡着时
默默收拾行装，独自踏上
返村的旅程。孩子
人生漫漫，你有足够多的时间
学习如何平静地接受
离别和孤独。而现在的
每一次别离，都是生活
给予我们的
善意的训练
7
今天入户走访
遇到的开心事有三件：
劳作了一天的母亲
去接孩子放学的路上
站在一树缅桂花下
理了理凌乱的发髻
木讷寡言的父亲
把女儿奋力举过肩头
为了让她摸一摸
雨后天空的彩虹
太阳落山后
一轮明月升上夜空
接替它，照亮
游子回家的路
8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
我是这样理解的：每个村民
都有一种植物与之对应
他们互为表象和隐喻，
互为命运的
正反两面。罗世明做了
一辈子篾匠，死后葬在
村后的竹林，今年雨水好
一枚枚笋子，朝着坟墓
慢慢接近。孤儿郑琳
是一棵初夏的无花果
苦乐和悲喜，都深藏于心
天性欢快的陈涛，是一株
花期漫长的叶子花，无论寒暑
一年四季都在热烈地绽放
郭成久病成医，自己挖草药
琢磨药方，压住了体内的顽疾
他心里的苦，只有生服
*连或者苦参，才能压住
丈夫去世后，曹叶独自哺育
两个年幼的女儿，如同仙人掌
她从柔嫩的内心，长出一根根
尖锐的芒刺。陈锴自幼失明
卑微如苦地根，出生、成长
消亡，都在黑暗的地心
静悄悄地完成。剔除紫茎泽兰
植物学和社会学层面的
危害性，可以用它比喻
生命的顽强，它的种子
在屋顶、墙头、石缝、瓦沿
水泥地的裂隙，在有一丁点
尘埃和雨水的立锥之地上
都能落地生根，多像
我那些外出讨生活的乡亲
如果不信任分类法的单一性
可以笼统的，把我们视为
紫花地衣，这贴地生长的植物
可以诠释我们的一生：
贴着大地生
贴着大地死
9
河水渐暖，水芹和
野薄荷，在清脆的蛙鸣中
抽出嫩绿的新芽
燕子穿过正在灌浆的麦地
回到旧年的巢穴
青草从原野漫上山岗
染绿了一座新坟的*土
春天慈悲，没有疏忽
任何事物
来自扶贫第一线的诗篇·水子
水子，本名刘艳丽。年开始参加扶贫工作。诗歌散见《诗刊》《星星》《诗选刊》《作品》《绿风》等等文学刊物。获《诗选刊》年度优秀诗人奖；首届“仙女湖杯”爱情诗大赛一等奖；首届“浪漫海岸”杯国际华文爱情诗大赛一等奖。著有诗集《水之痕》。
西圣村（组诗）
乡亲
院子很大，一排木栅栏将我划为
她的另一个孩子
彼时，秋意初至
我对贫困这个词的理解
一直回溯到小时候，从土坯房的低矮
破旧，到土炕上颤抖的寒夜漫漫
现在，在我的村庄，每走一步都会遇到
叫做乡亲的人，我用孩子一样的目光
亲近他们，用外乡人的陌生敬畏他们
一个恒久的走向，固执而暗含暖意
我躲在自己“帮扶人”身份的后面
总想探出稚嫩的头来
其实每次来，我都想把自己的脚印
踩得更深一点，把与孟大娘，杨大爷
几家人的感情，由虚线画成实线
西圣村
我见到涌动蓝色最清晰的地方
是西圣村炊烟升起的早晨
白杨树和雾凇站在村口
以及乡间无可厚非的时光
为一群人跃上枝头，又为一个人
坠落——
没有什么比一棵树更忠于村庄了
如果有绿色持续的安详
也有云朵往返于晨曦和暮晚
那么，牛羊替百草表达的敬意
就是日光笼罩四野寂静，万物朝向广袤
就是乡村恒久的神谕——
朴素而憨直
初雪
仿佛是我记忆中所有的羊了
它们慢吞吞走过来，把一条乡村路
走成炊烟袅袅的样子
羊群牵着这条青石路回家
一些秋天的草便跟着回了家
而乌有之乡的雁阵
打破一片宁静，又打破一片宁静
像从未贫穷过的村庄
递给我，又在我手中出发
并逐渐弥漫的这场初雪
亲人的味道
而这里——
一瞬间成为了我的村庄
父亲一样的，母亲一样的声音和面孔
让我发现我的童年
是从一座土坯房木质窗台上
慢慢移过来的一缕阳光
暖出的，亲人的味道
那一刻，我似不曾有过伤口的人
在自家的老屋中，让自己
幸福得身无分文
而那位贫困户老人，有一个晴朗的广场
有一个乖女儿，他一直顺着春风走
贫困户
第二次见面的时候，他便叫出我的小名
像叫他自己多年前的小女儿
孤独，是这个小屋内最醒目的陈设
附在所有物件上，似乎随时能够脱落下
鲜活的寂寞来
我的目光停留在他脸上，做支书时那一部分
那闪烁光芒的一部分，在将老年生活从孤单中
一点点撤出
他签字的手抖得厉害
像画着蜿蜒的岁月，和一些模糊的人影
歪斜的笔画令人心酸
可是，除了85岁的高龄
和贫困户的标签之外，他给予我的印象
还有一名老*员大山一样明朗的脊梁
雪如是
只有一场雪覆盖了另一场雪
旷野苍茫，才属于真正的冬天
一只野兔在远处的田垄间
眺望西圣村的几十户人家，发呆的神情
使一群麻雀跟着发呆
小动物们喜欢与一座村庄靠近
依附粮食，在农事间起落
在暮色中归巢
它们强烈的，无意识的人生
是把这片黑土地当做宅子，永不放弃
来自这里，叫不出名字的同类
比它们更卑微的命
总有跑在我们前面的事物
总有跑在我们前面的事物
红灯笼，野玫瑰，平整的乡村路花香弥漫
一直闻不到尽头
在西圣村，我与82岁高龄
矮小瘦弱的单大娘，流下同样感动的泪水
她曾被一场火灾夺去所有
与老伴儿又被病痛赐予了一只拐杖
和五味杂陈
他们身旁，时光曾粗鄙得像一条曲线
燕子掠过白杨树的枝头，徒劳地回到巢穴
就是此刻，无数双手托住了她的苦——
*的好*策、扶贫工作队……
她用热泪，描述出了恩情的形状
而我，却变得异常笨拙，没来得及向光芒
映衬下的生命倾斜，屋子东侧的万寿菊便要开了
一罐蜜
除了这条悠长的石板路
一排红灯笼刚刚结束与花朵的排序
工蜂将春天的蜜嵌在窗棂上
老刘头说：世间有多少种花，就有多少种甜
我迷恋的恰好是刚刚绽放的那一丛秋兰香
贫困户看到了，非贫户也看到了
那些紫色的、淡蓝的。星星点点，阳光下
美丽而坚强的新名字，仿佛养蜂人取出蜂房
又轻轻放回去
面对这名产业脱贫的贫困户，我按下自己：
以往的锈迹与庸常，借口与忧心
有人开始热衷于谈论一罐蜜
那些闪烁的，为致富气息竖起的大拇指上的光
在西圣村，被一只只蜜蜂携带
一直不曾停下来
而我在一排杨树下
远眺村民房前屋后的玉米苗、青菜苗
那新泛起的泥土，正准备着接受
一场及时雨的浇灌
重量
池塘。需要用一些水，一些鹅
一些微生物，构成村东头的鱼类与村庄
以及帮扶人心头的重量
养鹅人走上大堤
一直向我讲述他的养鹅经及不菲的收入
他慢慢有了水的韧性，涟漪荡漾
一副男子汉的喉咙，讲出的普通话
一种蓬勃之音，不停涌入
三处鱼池只是西圣村的一部分
鸡犬相闻却是弯曲的小物件，笔直的晨景
风从干净中，提取了街道、村容、村貌
和牟德富的育菌基地，菌丝连接其他的菌丝
仿佛村民相互搀扶，又仿佛互道早安
虫哥
1
与地上笼子里的鸟相比
他更似一只软体动物，同一箱小虫子
占据了老屋靠窗子的位置
除此之外，再没找到一处空余的地方
可以容纳我的想象，与窗外的阳光格格不入
他隐居在自身中，仿佛从未来过
我需低头、躬身才能进出他的家
这让我一度产生错觉，仿佛他的生活藏在鸟喙间
随时有被啄食的危险和恐惧
2
西圣村没有最高点，也没有
最低点。站在屯东头的石板桥上
便听到整个村子从时间中挣脱出来的旧事
发出的低语声
村后面一棵老树上，几只乌鸦
不分贫富，不分年代，不分黑白
例行公事地活着
却总是遇到那个单身汉——
一个低头寡言的人，养虫，喂鸟
被村中小事，忽略不计
如果不是未来刚刚开始
不是这场雪景送来别致的春天
被我们叫做“虫哥”的人
就不会住在温暖的扶贫房内，与万物一起
对我们的祖国感恩不尽
3
河水流向时间深处
心情落在水面上更显出人间的洁白
我唯独喜欢“虫哥”家新瓦的海蓝色
远远望去，仿佛汝窑的青花之一
来自扶贫第一线的诗篇·郁东
郁东，原名李毓东，彝族，在《人民文学》《诗刊》《诗选刊》《星星诗刊》《延河诗刊》《鸭绿江.华夏诗歌》《边疆文学》《滇池》等刊物发表作品，出版作品集《追赶春天的花朵》《郁东的诗》等七部，曾获云南省滇西文学奖。作者系脱贫攻坚驻云南省祥云县普淜镇普淜村第一书记。
飞向村庄的阳光（组诗）
乡村起始
从祥城起，穿过高速路桥洞
一棵白杨树穿着冬天的绿袍
站在祥云到大姚的公路边
程官的田野上
蚕豆从黑土里钻出来呼吸
鸽群飞在9:00钟的晨光里
在蓝天上划出美丽的弧线
从程官出发，沿途的白杨
一直陪我到达故乡
村庄新建的房子
又白又亮，像一盏灯
照见父老乡亲心里的温暖
程官向北
水泥路边的铺子里
有人在剥长寿豆
那些味道甜脆的豌豆，
人们以长寿命名
象征土地生生不息
程官向北
有新建的小学体育场
刚完工的新民房
兄弟脸上灿烂的笑
程官向北
有帽山黛色的表情
长风送来的松涛
清晨的朝阳，以及
站在彩云下的村庄
山中所见
人大李汉祥三年前退休回乡
称他李老师的学生都比我长
叫他李主任的很多是公务员
我是一个例外
私下叫他李会长
或云里厂的鸡苁
他和老伴的汗水
变成院子里的收获
堆成小山的南瓜
挂满屋檐的玉米
以及一筛筛红辣椒
他端出一大盘核桃
又带我去田埂上摘杮子
他的家人坐在院子里
静静地缝花衣裳
鱼池旁的蚕豆花开
像一地蝴蝶飞舞
他指着远处的山坡说
美国山核桃今年挂果了
过完这个冬天
他亲手栽的木瓜树
就要开出艳丽的花朵
云朵下面的村庄
白云经久不散
在每一个季节
反复地擦亮山岗
一阵清风
从麦地上吹过
河边的绿竹
不停地致意着
云里厂青瓦白墙的村庄
村野之绿
某天中午十二点
我去找建档立卡户付某
鸽子落在巷道的高墙上
依着出墙的绿石榴
它们看了我一眼
噗地朝天飞去
再往前下坡拐弯
荨麻埋伏在两边
仿佛我触手一碰
它就群体报复
牛膝菊顶着小绒帽盛开
牵牛花爬上*针草
这一片绿色
把村庄美化了
我的建档立卡户卷着裤腿
从烤烟地里走了出来
他说，烟叶比去年大
苞谷也粗壮了许多
今年这个夏季
比任何一个年份都有生机
同龄人
如果当初不改姓名
就是李雪和李洁
多好的一对姊妹
除了年岁相等
她们还有同质的身价
大学生村官
从踏入村委会门坎那一天起
她们就记住了一个名字
建档立卡户
几个月回一次家
夜间还在
